萊茵之漡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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來因覺士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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December 31, 2009
張遼──動如雷霆、輕騎閃擊(8/8)
來因覺士 在 YLib Blog 發表於 13:29:31

  至於說到宋元話本《三國志平話》寫劉備入川後,冊封棟樑「五虎將」,以關羽為壽亭侯、張飛為西長侯、馬超為定遠侯、黃忠為定亂侯、趙雲為立國侯;到了羅貫中的《三國志通俗演義》,大筆刪去那些亂七八糟不符史實的爵稱,但仍保留了「五虎大將」的說法。「五虎將」雖是出於說書人、小說家的杜撰,但因《蜀志》將關羽、張飛、馬超、黃忠、趙雲並列於一傳之中,若說全無根據,倒也未必。此外在《魏志》中,則有張遼、樂進、于禁、張郃、徐晃,亦並列一傳,並且傳末評有「太祖建茲武功,而時之良將,五子為先。」因而後世乃有張、樂、于、張、徐乃魏「五虎將」之說;其中,張遼傳在「魏五虎將」之首,「蜀五虎將」則以關羽居先,而且張遼、關羽分別在兩國皆曾官拜「前將軍」武銜,在這個基礎上,張遼與關羽的關係於《演義》中因此有了史實之外的發展。

  首先在第十八回,寫到張遼奉呂布之命引兵攻打小沛西門之時,「雲長在城上謂之曰:『公儀表非俗,何故失身于賊?』張遼低頭不語。雲長知此人有忠義之氣,更不以惡言相加,亦不出戰。遼引兵退至東門,張飛便出迎戰。早有人報知關公。關公急來東門看時,只見張飛方出城,張遼軍已退。飛欲追趕,關公急召入城。飛曰:『彼懼而退,何不追之。』關公曰:『此人武藝不在你我之下。因我以正言感之,頗有自悔之心,故不與我等戰耳。』飛乃悟……」便預先埋下引子;到了下一個章回,呂布兵敗、張遼被執,曹操遭張遼辱罵本待一劍斬了,卻被關羽出言救下──此處顯然與史不符,小說這般改寫,正是要以張遼的慷慨就義來突顯呂布的畏死求饒;然後來至第二十五回〈屯土山關公約三事 救白馬曹操解重圍〉,關羽中計失了下邳,被圍於城外一座土山之上,此時張遼隻身跑馬上山,關羽便問:「文遠莫非說關某乎?」張遼答曰:「不然,昔日蒙兄救弟,今日弟安得不救兄?」先呼應了第十九回中情節,然後再條陳「三罪」、「三便」分別指出關羽以死全節之誤以及降曹之利,於是才有了關羽言定「三約」而率眾投歸曹操之事。從此關羽「降漢不降曹」之佳話流傳後世、歷久而不衰,張遼前前後後居中協調,起著關鍵性的作用。

  從第十八、十九、乃至二十五回,這一整段來龍去脈其實並不見於史傳之中──《三國志》只說曹操「禽關羽以歸」而無其他細節,《三國志平話》亦無隻字片語之相關描述,《演義》的「創作靈感」,主要還是來自於關漢卿的《關雲長千里獨行》劇情。

  在這齣雜劇中,張遼擔任的角色乃是「說客」,從開場白:「筆頭掃出千條計,腹內包藏七字書。小官姓張名遼,字文遠。幼習儒業,頗看韜略之書。先曾在呂布之下為健將,後在於曹丞相手下為參謀。……」便可以了解到,劇作家為了情節的需要,將歷史上的張遼與劇中的張遼一開始便做了明顯的切割。然後演到劉備、張飛敗走,關羽被圍困於下邳城中,曹操擄來劉、關、張三房家小,以性命逼使關羽投降,張遼在城下說:「二將軍你見麼?你這三房頭家小,都在俺曹營。你若不降呵,這三房頭家小,怎生了也?」關羽回道:「張文遠,你說與你那曹丞相,他若依我三樁事,我便投降。」張遼云:「二將軍,你但言的事,俺丞相都依著。」關羽云:「我頭一樁,我雖然投降,我可不降你丞相,我是降漢不降曹;第二樁。我和俺哥哥兄弟家屬,一宅分兩院;第三樁,我若打聽的俺哥哥兄弟資訊,我便尋去,可不許您攔當。你說去。」這便是關羽「三約」的基本雛型了,對照《演義》的說法可以看得更清楚:「一者,吾與皇叔設誓,共扶漢室,吾今只降漢帝,不降曹操;二者,二嫂處請給皇叔俸祿養贍,一應上下人等,皆不許到門;三者,但知劉皇叔去向,不管千里萬里,便當辭去:三者缺一,斷不肯降。望文遠急急回報。」

  不過戲中到了曹操驚知關羽掛印封金離去時,張遼上前獻計云:「我有三條妙計,丞相領兵趕上雲長,則推與他送行。丞相若見雲長,丞相先下馬,關雲長見丞相下馬,他必然也下馬來。若是雲長下馬來,叫許褚上前抱住雲長,著眾將下手。第二計,丞相與雲長遞一杯酒,酒裏面下上毒藥。第三計,丞相把那西川錦征袍,著許褚托在盤中。丞相贈與雲長。雲長見了,必然下馬來穿這袍。可叫許褚向前抱住,眾將下手。恁的方可擒的雲長。」結果關羽既不下馬、也不吃酒,只使刀斜挑取了盤上的袍子,反教曹操「顛倒丟了一領錦征袍」。這段劇情,到了《三國志平話》則成了這模樣:「曹相共眾官商議,有智囊先生張遼曰:『先使軍兵於霸陵橋兩勢埋伏。如關公至,丞相執盞與關公送路;關公但下馬,用九牛許褚將關公執之。如不下馬,丞相贈十樣錦袍;關公必下馬謝袍,九牛許褚可以執之。」曹操深喜。先於霸陵橋埋伏軍兵。曹操、許褚、張遼、都至霸陵橋上等侯。」刪了遞毒酒的「餿主意」,然後再到《三國演義》,便是眾所皆知的「灞橋挑袍」情節了[48],先讓張遼追上關羽,然後再由曹操贈金送袍,張遼居中穿針引線,角色同樣吃重。

  回到歷史記載,在關羽投降曹操後的次月,袁紹背襲東郡,太守劉延告急,曹操大軍先鋒關羽,以閃擊戰術擊潰袁軍,立下奇功。事後,按《三國志》關羽本傳所述,曹操雖然十分欣賞關羽為人,然則察其心神似乎並無久留之意,因而囑託張遼前去探問,關羽無奈嘆息說道:“曹公待我可說是十分禮遇,這點我非常明白,然而我過去深受劉備將軍厚恩,並曾宣誓同生共死,我絕不會背棄這層關係的。曹營終究非我久留之地,我會立下軍功、報答了曹公之後才離去。”張遼擔心若將此話報與曹操,關羽只怕會有殺身之禍,可是隱忍不發,則又非事君之道,乃嘳然歎息:「公,君父也;羽,兄弟耳。」還是將關羽所言一一據實秉告,結果曹操不但不引以為意,反而稱讚關羽:「事君不忘其本,天下義士也。」由此更加義重關羽。從上述可知,張遼在與關羽共事之時,兩人的私交其實是相當不錯的;但若據《蜀志‧關羽傳》引《蜀記》的內文,可以發現關羽和另一位曹營大將徐晃「宿相愛」,關羽對徐晃還以「大兄」稱之,《演義》在第二十七回開頭說的:「曹操部下諸將中,自張遼而外,只有徐晃與雲長交厚,其餘亦皆敬服;……」正是根據史實而來,然而徐晃在小說中的「待遇」卻不如張遼,原因便在於關羽北伐,其攻勢就是受挫於徐晃之手,而且徐晃還對關羽下格殺令:「得關雲長頭,賞金千斤。」以致原本因病而死的徐晃,被小說家硬生生拉至上庸城下,讓背叛關羽的孟達一箭射中額頭,給他個「報應」!

  至於張遼,雖說史實上是因重病亡故的,可是《三國演義》第八十六回中,小說家把晉人張勃《吳錄》中記載的一段故事:

  是冬魏文帝至廣陵,臨江觀兵,兵有十餘萬,旌旗彌數百里,有渡江之志。權嚴設固守。時大寒冰,舟不得入江。帝見波濤洶涌,歎曰:「嗟乎!固天所以隔南北也!」遂歸。孫韶又遣將高壽等率敢死之士五百人於徑路夜要之,帝大驚,壽等獲副車羽蓋以還。

改寫作一場歷史上不曾發生過的大戰。其中說張遼於亂軍中急忙拍馬迎敵,被吳將丁奉一箭射中腰部,讓徐晃救走,回到許昌,「箭瘡迸裂而亡」。《演義》作者如此安排,用意並不同於徐晃,倒與黃忠一致:史上的黃忠也是病死的,但小說中的黃忠卻是死於劉備伐吳時所受的箭傷,蓋以「馬革裹屍」才算得一代名將之歸宿也!而《三國演義》第一百零八回中有「丁奉雪中奮短兵」故事,丁奉可稱得上東吳的「末代戰將」,以張遼之死為其將來的出場預埋伏筆,也算是小說家精心安排的弦外之章了。

 

 

 

 

注釋

[48]案:古灞橋乃漢朝首都長安通往潼關、蒲津關、藍田關的交通要道,亦是自中原進入長安的必經之處。灞橋是史料紀錄上最早的石柱墩橋建築;位址在今灞橋鎮西北方五公里處、上橋梓口村以西之地。灞橋之名,主要是從「關中八川」之一的灞水而來;另外,座落於長安城東南的漢文帝陵寢,便叫做「霸陵」。現今通行的「毛本」《三國演義》並不見「灞橋」或是「灞陵橋」之名,但羅貫中原本《三國志通俗演義》第五十三回〈關雲長獨行千里〉中可見到:「關公約回數十步,立馬於霸陵橋上望之。見操引數騎飛奔前來,背後皆是許褚、徐晃、于禁、李典之輩。……」這般文字,乃是小說家不明細辨,直接從《三國志平話》移植過來的緣故。

  今河南許昌市城西四公里外的清泥河上,有座「灞陵橋」,別號「渭水長虹」,傳說是三國名將關羽辭曹挑袍處,其實正是受到《三國演義》影響而來的附會之說──此「灞陵橋」,原名八里橋,始建於明洪武初年。關羽封金挑袍、過五關斬六將故事流傳開後,「灞橋」之名不脛而走,就連張飛於當陽長阪據水斷橋之處,亦被人稱作「灞橋」、「灞陵橋」,可見《演義》影響之大。

 

 

 

附錄:

  《三國演義》第三十三回中,說到袁熙、袁尚兄弟「棄城引兵,星夜奔遼西投烏桓去了。幽州刺史烏桓觸,聚幽州眾官,歃血為盟,共議背袁向曹之事。烏桓觸先言曰:……」查烏桓又名烏丸,乃是漢時屬東胡之邊疆民族,漢朝初年被匈奴冒頓攻滅其國,餘眾退保烏桓山(今熱河省境內),後遂以為號,《後漢書》中有〈烏桓鮮卑傳〉,《三國志》裏則有〈烏丸鮮卑東夷傳〉。既然如此,說幽州刺史名叫烏桓觸,是因為小說家在抄錄《魏志‧袁紹傳》中:「熙、尚為其將焦觸、張南所攻,奔遼西烏桓。觸自號幽州刺史,驅率諸郡太守令長背袁向曹,陳兵數萬。殺白馬盟,令曰:『違者斬!』眾莫敢仰視,各以次歃。」這些文字時,斷句斷錯之故,其實正史所寫「觸自號幽州刺史」中的「觸」字,從前後文來看,指的是袁氏舊將「焦觸」,而非什麼「烏桓觸」。

  古時候的文本裏頭是不加標點的,韓愈《師說》:「彼童子之師,授之書而習其句讀者,非吾所謂傳其道、解其惑者也。」所提到的「句讀」,便是指文章文句的停頓和休止之處;而小說家限於文化水平的關係,對史書的資料產生誤解,鬧出「烏桓觸」這樣的笑話,其實也非獨例。

  《三國演義》第十五回末寫:「卻說袁術暗有稱帝之心,乃回書推託不還;急聚長史楊大將,都督張勳、紀靈、橋蕤,上將雷薄、陳蘭等三十餘人商議,……」其中說袁術的長史名叫「楊大將」,事實上史書裏並無提到袁術手下有「楊大將」這號人物,反倒是在《吳志‧孫破虜討逆傳》中的紀錄是:「後(袁)術死,長史楊弘、大將張勳等將其眾欲就(孫)策,廬江太守劉勳要擊,悉虜之,收其珍寶以歸。」兩相比對之下便十分明瞭了,袁術手下長史叫楊弘、大將叫張勳,而「楊大將」實際上是小說家抄書不仔細,漏了個「弘」字,才有此脫訛之誤。另外,像第六十五回寫劉備自領益州牧後,提拔了劉璋舊部「龐義」為營中司馬,但查《蜀志•劉二牧傳》,應為「龐羲」而非「龐義」;第八十一回寫張飛遭部將范疆、張達刺殺,《蜀志•張飛傳》記載的則是「范彊」,蓋「彊」為「強」之異體字,小說中的范「疆」很明顯地也是筆下別字之誤。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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