絕頂望滄海
凝眼越清瀟
不見漫天鳳羽飄
只緣此心空更高
輕舟倚竹篙
橫扇猶弄潮
浮浪處月掩驚雷
望洋偏向煙雨搖
幾許逍遙
幾多寂寥
且與天地共今朝
壁觀幽冥紅塵身外撓
附記:
《景德傳燈錄》卷三注引《別記》記載達摩祖師為二祖慧可說法,道:「外息諸緣,內心無喘;心如牆壁,可以入道。」禪坐作壁觀入定,是吾今靜處調息冥思之法。
修習氣功法門有二,一為「動功」,如太極拳套路、八段錦、易筋經功法等皆是;二是「靜功」,如冥想、坐禪,洗髓經和瑜珈某種程度上亦可歸於此類。
數息、調息,是藉由控制呼吸進而達到和緩身體新陳代謝的目地,體內循環放慢了,腦中思緒也隨之逐漸沉澱;雖然靜坐開始便是以放空頭腦為宗旨,但剛坐定之初雜念仍會不時出現,此時唯有不循索生起之念頭,任其自然而滅,於是進入「空」的境界。
當內心如一堵牆壁斷開煩惱雜緒時,呼吸便會進入更深層的「吐納」狀態:呼、吸的長度與間隔會逐漸加大而悠緩──以「數息」來說,我以一吸一呼為一「息」,數完六十,起身時往往就是一小時過後。隨著吐納的深長,體內循環會開始變慢,可以感覺到心跳也跟著慢下來,這時身體會開始出現一些狀況,也就是可以稱之為「撞牆」的現象。
這裡先岔開談一下「撞牆」。大概在小學五、六年級時起,我每日清晨點五點鐘起床晨跑,開始是跟著父親,上了中學後便漸漸和父親「分道揚鑣」,最後各跑各的陽關大道去了。上高中之前,我每天要跑十二公里,假日則加到十八公里,每日風雨無阻,颱風天也跑,因為讓風雨澆淋跑起來特別舒服,就算家人阻攔我也不曾放過,這個長跑習慣直到入伍才被打斷。
所謂「撞牆」,是細胞面臨缺氧而引發身體不適的一種狀態;此時因肢體感受到痛苦,大腦便會開始分泌「腦啡」和緩這些痛楚,而身體的協調工作也就此展開,開始適應劇烈或長時間的運動所帶來的衝擊。一旦邁過了「撞牆」期,身體便會逐漸感到輕鬆、甚至痛快,這是「腦啡」的作用;如果運動因此而加劇、也就是愈跑愈快的話,還會再碰到另一個「撞牆期」。這樣下去,腦啡的釋放的量會愈來愈多,我看過一篇報導,這時運動員不期會出現狂喜的狀態,彷彿天人感應,甚至「喜極而泣」、淚流滿面。這種外人所不能體會的感覺,狂喜、覺得與天地融為一體,我都經歷過,惟獨「喜極而泣」不曾經驗。
劇烈運動會「撞牆」,打坐運氣同樣也會「撞牆」。靜坐外表看起來不動,身體內部卻不是靜止狀態:隨著呼吸,橫膈膜會上下運動,臟器也跟著受到推擠而產生類似按摩的效果,也就是說,整個打坐的過程中,身體內部是不斷在運動著的。
橫膈肌的運動,與吐納的功法有關。「腹式呼吸」,吸氣時是「氣沉丹田」,將氣息導入丹田,因此橫膈肌會收縮、向下壓,腹腔臟器下移,腹內壓升高,小腹明顯凸起;到了吐氣時,則是釋放丹田之氣,這時小腹肌收縮、橫膈肌放鬆,鼻息緩緩吐出,橫膈肌自然上升,腹腔臟器上移回位,腹壁呈收斂狀態。「腹式逆呼吸」也稱「胸式呼吸」則是相反操作,吸氣時小腹內收,橫膈肌上升,丹田氣由小腹上升,胃隨之上提隆起,胸腔自然也跟著擴張,將外息引入,肺活量加大;呼氣時,橫膈肌下壓,內息沉入丹田,胸中廢氣自口鼻呵出,胃部與胸廓隨之自然平復。
一般說來,靜坐時我採的是腹式呼吸,練太極拳或八段錦時則是行腹式逆呼吸。由於陳式太極不同於今日常見的楊式太極,套路中常有震腳、發勁、衝拳等動作,加上陳式太極特有的「纏絲勁」,腹式逆呼吸配合四肢與腰腎的旋轉,使氣沉丹田與丹田內轉結合一致,才能於一瞬之間藉由短促的吸吐完成發勁的整體動作。
靜坐,不表示身體就是完全靜止不動。當氣息吐納愈來愈深長時,體內臟器與循環的活動雖然跟著和緩卻是益發活絡,因此細胞便會出現缺氧現象──呼吸變慢,二氧化碳在體內的積累也會隨之增加。一方面缺氧,加上腦啡的分泌,這時身體的感知會變得敏感起來,彷彿自鼻中呼出的氣息造成周遭空氣的擾動,都能清楚地由皮膚(甚至髮梢)感覺得到;若再加上二氧化碳的催化,腦中便會開始產生出幻覺,有時忽起忽滅,有時會由模糊而清晰,有時會陷入愁悶的深淵,有時則會感到快意、解放。
曾有一次經驗,窗外雨聲漸漸化作了瀑布飛濺,然後淵龍騰躍,縱入空中翻捲雲雨,突然一聲驚雷,但見一輪明月,倏地睜開雙眼,回到了現實,室內一片闃黑,窗玻璃上依舊雨聲瀝瀝,此時一顆顆汗珠自鼻間滴落。
古人所說的「走火入魔」,或許便是這樣吧。
這首〈坐觀引〉即是靜坐壁觀時「諸緣」之感知,當然以「幻相」稱之更為適切,雖然其中有感悟的部分。靜坐過程中,身體有時會有痠、癢,甚至抽、痛的感覺,我只作身外抓撓便對付過去了。
「瀟」,水清深貌。
王國維《觀堂集林‧卷一‧藝林一‧肅霜滌場說》:
《中山經》:「沅澧之風,交瀟湘之淵。」《水經‧湘水注》:「瀟,水清深也。」《湘中記》曰:「湘川清照五六丈,下見底石如樗蒲矢,五色鮮明,白沙如霜雪,赤崖若朝霞,是納瀟湘之名矣。」案:「瀟」字,《說文》本作「潚」,潚湘亦以水之清白得名矣。
「望洋」,抬頭仰視之狀,這裡引申作昂首貌。
《莊子‧秋水》:
於是焉,河伯始旋其面目,望洋向若而嘆。
「洋」字在上古時並無海洋之意。將「洋」作比海大的水域之名詞,是宋代航海事業發達之後才出現的用法。
《晏子春秋‧卷一‧內篇‧諫上‧景公夜聽新樂而不朝晏子諫第六》:「杜扃望羊待于朝」,《論衡‧骨相》:「文王四乳,武王望陽」;其中「望羊」、「望陽」與「望洋」皆是同一意思,都是雙音連綿詞,只是寫法不同而已。
連綿詞,也有稱作「連語」或「聯綿字」,是不可以拆開解釋的「雙音單純詞」。《荀子‧正名》中寫道:「單足以喻則單,單不足以喻則兼。」就是這個意思。
如「猶豫」一詞,從北齊的顏之推到唐朝的孔穎達、顏師古,各有各的說法,但皆以拆開單字解釋,將「猶」解作狗、玃、猴,「豫」解作象,都是言不及義的說法。「猶豫」,古書又作由豫、猶預、猶與、由與、猶予、冘豫、優與、容與、游移、猶夷等;李白〈長干行〉詩:「十六君遠行,瞿塘灩澦堆」,此處「灩澦堆」就是「猶豫堆」,因水流湍急、形勢險惡,令人猶豫而得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