冬至傍晚,廚房再度飄出濃濃的中藥燉雞氣息,
在這種讓人興奮異常的香氣裡,
母親同樣又另起一鍋,
水沸了,一束麵線下了,在滾水裡散開,
只有這一絲絲一縷縷的麵線才能婉轉地收攝起
那股想要竄進心頭、攻入飢腸的強大氣勢。
冬至了,我都還穿著短袖的衣服,但母親還是照往年一樣準備「進補」的食材。「進補」和「搓圓仔」是我們家冬至時必做的兩件大事。一大早,她就到市場拎了一隻現宰的雞回來,而藥材早就備妥。當然也不能忘了買麵線,而且還得挑那種柑仔店裡一束一束的手工麵線。打從我有記憶以來,我家冬至的那一鍋中藥燉雞,一定要配上麵線吃,彷彿只有這滑溜的線條才能抓得住所有的精華,讓它們越過舌尖,深入我們的五臟六腑,達到滋補身心的功效。而如此一年又一年的吃著,有時麵線甚至成了冬至進補的靈魂,沒了它的冬至還真不行。
過午,我幫忙取出過年過節才用的大鍋(鼎),還有那個充滿古意的陶甕。甕底鋪滿藥材後,剛好足夠容納一整隻雞分量的雞塊,注入水和酒後,整個甕置入已放了水的大鍋中,大小也是那麼的剛好,鍋與甕之間留了一個小小的間隙可以進行隔水加熱,讓甕裡的雞肉在逐漸溫熱的酒水中慢慢吸收藥材精華而圓熟。
這個大鍋和陶甕都是我們從彰化老家帶來的,母親說這口鍋,在她嫁過來之前就存在了,也許是日本時代祖母買的,追憶它的年紀應該一甲子跑不掉,而與它配對的甕雖是購自母親的手,但少說也有三十年以上的資歷。
說是過年過節才用這鍋和甕,不過,正確的說法應該是一年用兩次,即入冬(立冬)和冬至這兩天。以前,在彰化時,我們只有冬至這天才會進補, 但搬來板橋以後, 發現北部人都在入冬這天進補。記得頭幾年,母親仍堅持我們家要等到冬至這天才進補,後來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,入冬這天,我們家的鍋和甕也從收藏櫃中被請了出來。從此,我們多了一次「補」可以吃,因為母親依然不願放棄冬至的進補。
多少年來,市面上冬令進補的食材變化多端、種類五花八門,但就像從來不肯放棄麵線一樣,母親也始終獨鍾燉雞一味。每年十一月七或八日的立冬我們吃一次, 相隔約一個半月的冬至( 十二月二十二或二十三日),再吃一次。今年一如往常,立冬過後的這個冬至,傍晚時刻,廚房再度飄出濃濃的中藥氣息,在這種讓人興奮異常的香氣裡,母親同樣又另起一鍋,水沸了,一束麵線下了,在滾水裡散開,只有這一絲絲一縷縷的麵線才能婉轉地收攝起那股想要竄進心頭、攻入飢腸的強大氣勢。
雞湯線麵上桌了,入口了,心也安了。嗯!用歷經歲月淬鍊的鍋甕封存的溫醇雞湯拌入麵線,所有生命的精華都濃縮在這一口滑溜有彈力的麵線中,長長的麵線牽著母親的堅持,從南到北,就是讓我們百吃不厭。
在這個季節混沌不明的時代,穿著薄衫的我吃完今年的第二碗雞湯線麵,終於確信立冬已過,而冬至來了。
(文/陳淑華,摘自《島嶼的餐桌》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