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年77歲的洪媽媽，多年來辛勤工作，養活一家五口，勞累一生，臨老不但無法得享清福，還要照顧52歲中風癱瘓的兒子。家庭的破碎、微薄的收入、沉重的看護工作、以及如影隨形的痛苦往事，讓洪媽媽幾乎喘不過氣來……

（左為洪媽媽，右為其中風的次子洪先生）

住在台北市萬華區的洪媽媽，原是屏東潮州人，出生不過40天，就被重男輕女的生父將她送人當童養媳。養羊割草、操持家務、照顧手足和養父母，從小就為未來的夫家做牛做馬，沒想到長大成人後，卻被與她婚配的兄長嫌棄，不肯娶她為妻，而另娶了一位家世相當的女子。

後來她在養母女兒開的冰店工作，認識了大她一歲的丈夫，兩人在朋友的正式介紹後，結為連理，陸續生下二子一女。45歲那年，丈夫生意失敗，全家生活陷入困境。為求生存，她一人隻身北上求職，在國內知名企業老闆家找到幫傭的工作。

賣命工作，一肩扛起家計
洪媽媽在老闆家洗衣煮飯帶小孩，每天工作長達十幾個小時，每個月按時寄錢回屏東鄉下的家。沒有洪媽媽這位家庭支柱在旁，洪爸爸一人無法自立，於是一年多後舉家搬上台北，一家人窩在萬華區一間小小的三樓租屋。

若能一家同心，胼手胝足為未來打拚倒也罷了，但丈夫和兩個兒子竟然都不工作，全仗洪媽媽一個人工作養家。為了養家活口，洪媽媽什麼工作都做，當時她在環南市場幫人剝蛋殼，每天從夜裡12點開始工作，一直到隔天下午3點才收工。兩隻手沒有一根完好的手指頭，被蛋殼刺得、滷水浸得殘破不全，每天都必須擦紅藥水、戴手套睡覺，否則隔天便無法工作。

洪爸爸在洪媽媽58歲那年，因心肌梗塞驟然過世，「那天夜裡，他在幾分鐘之內就過世了，那是他好命呀！」洪媽媽感慨地表示。比起洪媽媽爾後的境遇，洪爸爸得以瞬間撒手人寰，反倒成了難得的幸運。

長子重病，洪媽媽追悔自責
洪媽媽每天早出晚歸，忙得昏天暗地，只能於每日出門前在丈夫和孩子床邊放個幾百塊錢，已無時間心力關心家人的健康，完全沒發覺大兒子的身體已經出了狀況。

大兒子因為婚姻失和，與媳婦離婚後開始酗酒，直到有一天，洪媽媽發現大兒子排便時竟大量放血，到醫院檢查後才知已是大腸癌第三期末期。開刀切除癌細胞之後，需定期回診與服藥控制。

不放心兒子病情的洪媽媽，有一天跟工作的麵店老闆請了假，謊稱是休假，陪大兒子到醫院回診。在診間找了藉口遣走兒子，私下問了醫生兒子的病情，這才得知原來兒子的病情早已惡化，竟只剩一個月好活了。

「他很勇敢，生這麼重的病，都不讓家人知道，自己一個人獨自承受。」洪媽媽得知病情後悲痛欲絕，立刻辭掉了麵店的工作，專心照顧住院的兒子：「我懷胎十月生下他，扶養他五十幾年，到了他要死的時候，卻只顧了他18天……」思及此，洪媽媽泣不成聲、淚如雨下。

次子不肖，欠下龐大債務
才剛擦乾眼淚，提到身旁中風癱瘓的二兒子，洪媽媽立刻又柔腸寸斷，用手裡拭淚的大毛巾蒙住了整張臉，埋在裡頭放聲大哭：「他不乖，真的很不乖……長這麼大到現在，沒孝敬過我半毛錢，還給我惹了一大堆麻煩……我不想說了！想到就好痛苦、好想死啊……」

二兒子早先租計程車載客做生意，雖然從沒拿錢回家，倒也能自給自足，但菸、酒、檳榔不離身，又揮霍成性，花銷愈來愈大。洪媽媽指著二兒子說：「他跟我說要把租的計程車買下來，騙走了我30萬塊。」直到有一天，車行的人來收租金，洪媽媽才知道二兒子根本沒拿那筆錢去買車，她那30萬塊的血汗錢早已被兒子揮霍殆盡。

不久之後，二兒子又信誓旦旦說這次一定會買計程車，好好做生意賺錢過日子。洪媽媽心想應該給兒子一次機會，於是又給了兒子十幾萬塊，同樣也是有去無回。更糟的是，二兒子欠了十幾家銀行、總共兩百多萬的卡債，還跟地下錢莊借了錢，重利計算之下，債務如雪球般愈滾愈大，再也無力償還，只好連夜跑路。

很快地，銀行、討債公司、地下錢莊的人全上門討債來了。說到此處，洪媽媽的淚又來了：「他好狠的心！他哥哥剛死，屍體才剛下葬，就留老母親一個人應付這些凶神惡煞，都沒想過我要怎麼辦！？」洪媽媽的半生積蓄陸續給了債主，當然還是不夠，差點上演了剁手剁腳的全武行戲碼，最後洪媽媽把心一橫，跟債主嗆聲：「要錢沒有，要命一條，不然我這條老命你們拿去好了！」這才讓債主們悻悻然地收了手。

二兒子失蹤一段日子之後，洪媽媽又心軟了，在親戚的勸說之下，她又籌錢幫兒子還了部分債務，二兒子才得以回家。回家後當然也沒安份過日子，依然到處闖禍惹麻煩，讓洪媽媽馬不停蹄地收拾爛攤子。

有一天夜裡，二兒子在路上遇到債主，被債主飛車追趕。長年菸酒的他曾經中風過一次，又有痛風病史，血壓也一直偏高，在這場緊張刺激的飛車追戰中，終於不堪壓力負荷，最後在大漢橋上的車裡二度中風。

風雨飄搖，夾縫中求生存
二兒子入院治療休養了將近一年才出院，不僅記憶力和表達能力都有問題，而且半身癱瘓行動不便，需要有人隨侍在側地照顧，而這個照顧中風病人的重擔，自然又落到了老媽媽身上。

然而洪媽媽年事已高，再也無力工作支付療養院每月數萬元的費用，只能辭掉工作，專職照顧這個讓她又愛又恨的兒子。就連有一回洪媽媽因尿道感染住院，都必須托親戚每天把二兒子帶到醫院照顧，片刻不能離身，還差點把自己的病床讓給中風的兒子睡。

想起前塵往事，洪媽媽幾度痛哭失聲、不能言語。在這段漫長沉痛的人生路上，洪媽媽幾度想自尋短見、了此殘生，但總在關鍵時刻，想起外孫女常掛在嘴邊的：「外婆，沒關係，舅舅不孝順妳、不養妳，還有我呀，我會養妳、好好孝順妳的。」而打消了尋死的念頭。

「要不是想到我女兒孫女一家，我早就去自殺了，肯定比兒子還早死，現在哪還有命照顧他？」她指著桌上壓著的孫女照片說：「好幾次我都想死，是這孩子不答應，她說『外婆，妳死了我也不要活了！我不能沒有外婆！』，這些孩子全是我一手拉拔大的。」在洪媽媽坎坷的人生中，孝順的女兒孫女是她最大的盼望，也是她活下去的唯一動力。

由於身為低收入戶，加上重大傷殘補助，二兒子本人每個月有15,000元的補助金，而洪媽媽也領有低收入戶老年津貼7,500元，洪家一個月最多只有22,000元的收入。然而扣掉9,000塊的房租、兩三千塊的水電費，生活費其實所剩無幾，加上台北的消費水平又高，每個月收支要打平可說是一大挑戰。

洪媽媽長年來量入為出，生活十分節儉，平日多半吃稀飯配些簡單的小菜，洪媽媽倒是樂觀：「除了他（二兒子）的尿布比較貴以外，其他都還好，我們母子倆過得去的。」即使生活捉襟見肘，洪媽媽也從沒想過要求助於人，凡事都咬緊牙關自己來。

居家服務，減輕洪家生活負擔
後來里長幫洪媽媽找來了社工陳小姐幫忙，社工定期會送些白米和牛奶到洪家，減輕了洪家的部分負擔。雖然家用吃緊狀況稍有改善，但年過七十的洪媽媽要不分日夜照顧一個行動不便的壯年男子，實在很吃力，幾年下來她已心力交瘁，直到陳小姐為洪家申請了居服員的服務，洪媽媽這才有了喘息的機會。

當時陳小姐申請的居服員是八○年代紅極一時的藝人施心慧。心慧在一年多前開始了星期一到星期五下午1點半到4點的居家服務，幫中風的洪先生翻身拍背做復健、陪同就醫、以及簡易的居家環境清潔，偶爾也幫洪媽媽代繳各項費用，不僅是洪媽媽生活上的好幫手，也讓洪媽媽多了一個傾吐心事的朋友。

心慧表示，雖然有居服員的幫忙，但洪媽媽還是堅持「為兒子把屎把尿」的工作要自己來，「洪媽媽一生忙慣了，她沒辦法忍受光看著別人來幫她的忙，自己卻閒坐一旁什麼都不做。」洪家住處收拾得整齊潔淨，就是一大證明。

洪媽媽覺得這一年多來有居服員的幫忙，讓她有了很大的安全感。還有鄰居里長的關心、社工的物資配送等等，也令她感受到人間處處有溫暖，她衷心期盼：「世界上的甘苦郎還有很多，日子過得比我苦的也大有人在，希望他們都能跟我一樣幸運，得到社會的關懷和資助，改善困苦的生活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