多年前,《人間四月天》掀起一股徐志摩熱,一時之間彷佛人人成了文藝青年,開口閉口都得來上一句對白,但不知怎地,小孩始終沒把《人間四月天》給看完,也許是境界未到,總覺得這戲看著有些悶,頻頻生出轉台的衝動。
同一時期,無意間看到超視的《太平公主》十點連續劇,深深為之震憾,其製作之嚴謹,比起《人間四月天》來不遑多讓。如果說《人間四月天》的對白是浪漫的詩篇,《太平公主》的劇本便是瑰麗的散文。除了對白,配樂更是扣人心弦,每每營造出一種鬼魅妖嬈的氛圍,讓小孩想起日本的能劇,時而有種悠忽迷離、彷彿掉進時光隧道的感覺。
近年來,台灣連續劇的主題曲早已淪為歌手打歌的工具,歌曲與連續劇內容根本八竿子打不著,古早以前為連續劇寫歌的情況已不復見,而《太平公主》卻是個例外,並且辭藻優美、契合故事內容。說得再多,看倌也難以體會她的好,不妨瞧瞧劇中信手拈來皆文章的對白。在此之前,先說明以下對話的故事背景:
之一,太平公主在元宵燈會上初見薛紹,對他一見鍾情,於是要父母做主下嫁意中人,殊不知薛紹已有家室,其妻慧娘更是身懷六甲;武則天愛女心切,瞞著太平賜死薛紹之妻,薛紹與公主大婚之日,慧娘難產而死,薛紹於新婚之夜守在城外寺院妻子身邊,直到天明。第二天清晨薛紹歸來,在飯桌上悲憤指責毫不知情、虛度良宵的公主──
薛紹:「妳知道什麼是愛情嗎?愛情意味著長相守,意味兩個人永遠在一起,不論是活著還是死去,就像峭壁兩梱糾纏在一起的長青藤,共同生長、繁茂,共同經受風雨最惡意的襲擊,共同領略陽光最溫存的愛撫,最終共同枯爛、腐敗,化作墜入深潭的一縷煙塵,這才是愛情,妳懂嗎?
她的崇貴需要龐大的激情、兩顆灸烈的心靈,缺一不可,真正的愛情是無堅不摧的,無論是天上的神明,還是地獄的命官,都不能叫他們屈服,因為她本身就是天堂,代表著生命最崇高、最健全的境界,公主,妳真正擁有她嗎?」
公主回說:「我有,這恰恰是我對你的感情啊。」
薛紹不以為然地拂袖而去,旁白是太平公老年的聲音,哀怨地訴說著:「我不明白,為什麼這第一次關於愛情真諦的啟蒙,竟長著這樣一副憤世嫉俗、甚至是歇斯底里的面孔……」
之二,武則天得知婚後薛紹冷落了公主,於是召薛紹入宮,當面質問他的不是--
皇后怒斥薛紹:「因為你恐懼,因為你畏懼強大,所以你就把憤怒轉給一個軟弱、甚至比你還無能為力的人身上,並且完全忽略她無辜受虐的心靈,這公平嗎?」
薛紹:「不公平。」
皇后:「不僅不公平,而且卑鄙。」
薛紹:「難道我就註定了要慘受命運無情的捉弄,做一個愛情可恥的背叛者嗎?」
皇后:「正像你所說的,首先擊敗你的,是連神明都仰慕的威儀,因此你的失敗不足掛齒,你還沒糊塗到同神決鬥的可笑地步。
況且你應該感到幸運,畢竟你還沒有被剝奪悲痛的權利,過去你沒有背叛愛情,可敬可賀,可是你現在卻在背叛,這是嘲弄愛情,甚至比背叛還要可恥!一個不幸的人通常有兩條路:生,才能把命運重新劃入幸運的軌道,並且令他人也能分享你的欣喜;死,則使命運跌入更不幸的深淵,並且將他人強行拉入為你陪葬的行列。
如果他以折磨一個女人的方式來緬懷另一個女人,那他連世上最刻薄的婦人都不如,甚至稱不上是一個誠實的人。駙馬,你要拿得起放得下。我曾經告訴過你,太平對我意味著什麼,我堅信
她值得我至愛,她值得世上任何一個人珍愛,關鍵是你有沒有給她一個機會!記住,我不允許任何一個人慢怠她,無論以什麼樣的名義!」
之三,薛紹為公主講述一則關於一把古琴淒美的愛情傳說──
薛紹:「有兩個孩子從小一同長大,他們唱同樣的歌,做同樣的遊戲,一起經歷同樣的四季風雨,宛如一棵樹上同時結出的兩顆飽滿的果實,當青春像嘹亮清靈的鴿哨,喚醒他們幼稚無知的少年夢境,他們才意識到彼此已經陷入深沈的愛情,於是,他們結婚了,從名義上正式取得了其實早已屬於兩個人的生活,唯一不同的是,他們發誓從此相牽的手永遠不再分開。」
公主:「後來,他們怎麼樣了?」
薛紹:「這對夫妻是替人採集珍貴藥草為生,終於有一天,他們看到了一朵高山的雪蓮,然而那雪蓮生長在峭壁之顛。在山腳下,他們爆發了生平第一場爭吵:誰先試探頭頂的危途。
最後是丈夫爭取了主動,他將在妻子之前攀爬陡峭的懸崖,一塊鬆動的岩石使丈夫一腳落空,他絕望地呼喊著墜向腳下山谷,妻子目睹丈夫滑向死亡,她勇敢地伸手相抱,她腦中唯一回想的是長相守的誓言。」
公主:「他們死了嗎?」
薛紹:「粉身碎骨,他們的血像一朵朵血紅的玫瑰,盛開在山腳的岩石下,他們的骨屑不分你我,隨風揚撒於四方的山林。那把古琴就是他們生前最珍愛的遺物,在那把琴上面,妻子定期為丈夫疲憊的身心撥響悠揚的安魂曲。」
《太平公主》以現代語言詮釋古代愛情,類似這般優美的文字俯拾皆是,處處可見編劇的用心,觀眾不僅可將宮廷劇的波瀾壯闊盡收眼底,更得享一場豐富的文字饗宴。
皇子李弘的早逝、李賢的躁進、李顯的無能、以及李旦的淡泊,在在凸顯武則天稱帝的野心,可惜世人只看見武皇對權力的執迷,卻看不到身為女帝必須捨棄母性與愛情的悲哀,不同於史家苛責的筆墨,《太平公主》對武則天多了一份憐惜,道出武氏身為女性的無奈與不見容於世,透過太平的描繪,將武則天還原成一名普通女性,終其一生,渴望親情與愛情而不可得。
通過對母親半生的記錄,太平重新認識自己的命運,縱然貴為大唐公主,此生再華麗輝煌,不過是大明宮裏一抹美麗的哀愁,所有愛恨情愁終究要沒入歷史洪流,化做無聲無息的一縷煙塵。這就是《太平公主》,給了觀眾一種全新的角度,重新看待這兩位撼動歷史的名女人。
《人間四月天》的愛情若是內斂含蓄的,《太平公主》的感情便是外放張狂的,兩者雖各有千秋,但後者卻更能憾動我心,如果你曾領略《人間四月天》的美,那麼,你也該認識《太平公主》的豔。